征塵傳說

第十三章 一場烈焰(下)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一只妖果 本章︰第十三章 一場烈焰(下)

    太陽的寬恕只會比黑火來得更令人絕望。金色少女沮喪地想著,周遭已響起群眾支持從輕發落罪犯的善意吶喊。一聲聲此起彼伏,像鴿子在叫,全然沒了懲戒時的氣焰,就連那些對耶柯西愛得瘋癲的崇拜者們都暫且收斂了自己的放縱,變得安靜溫順了。

    他們究竟是被黑火燃盡了惡毒袒露出了悲憫,還是因為布西?巴格齊納爾也在罪者之列所以才會如此寬容善良呢?不排除意外,但最可能是後者。盧瑟琳娜默默咬緊了牙齒。我要的不是他的肋骨,就叫他暫且留著吧。

    宗教一方的氣氛隨著人群的意願緩和了不少,然而不解風情的鎖鏈人卻再次站了出來。

    他的面上附著北風的蒼白,卻依舊英俊得像個王子。這世上的姑娘和奴僕從不會關心王子的溫柔與否,因為即便是暴虐和冷酷也只會如沾血的寶石一樣嵌在王冠上為他的尊貴增光添色。布西?巴格齊納爾的外表便予人這種感覺。“既然大家願意寬恕我們,那麼我懇請大家在耶柯西的怒火燃盡之際也能寬恕另一個人”

    得寸進尺的小丑,盧瑟琳娜在心中唾棄著,卻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小巴格齊納爾的眼楮里。她趕忙將厚重的兜帽向下拉了拉,又確認了一遍那耀眼的金發已全數埋在了斗蓬里,才稍稍安了心。

    但鎖鏈人已攜帶著不明就里的淺笑緩緩地走過來了。

    不!他看不到我的!

    盧瑟琳娜悄悄挪移著步子,企圖把自己蜷縮在人群的角落里,但那堅實又善良的人群卻隨著小巴格齊納爾的步伐如花~苞一樣綻放打開,將單薄的金色少女孤零零的留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要殺我。他早就想要殺我了。她的心髒在胸腔里跳舞,神智卻依舊沒有放棄安撫︰但他不會在這兒割斷我的喉嚨,他甚至不能在這瀟灑地喊我‘海婊~子’、痛快地抬起手來扇我耳光。

    她不住安慰著自己,卻不見成效。

    在小巴格齊納爾抬起手臂的一瞬間,她反射性地閉上了眼,像只瑟縮的小雞。

    但他沒有扇她耳光,而是做了更可怕的事。他輕輕拉開了伏在她頭頂厚重的海熊皮兜帽,美麗動人的金發瞬間如清泉般傾瀉而出。

    “就是她”布西微笑著牽起她的手。一只僵硬的、冰涼的手。“火罪犯的薦舉者,黑心之火的真正接引者,今日我們最該感謝的人”

    流動的人群凝固了,同時停止流動的還有他們那肆意彌漫的善意。

    他們每個人都恨我。時隔九年,盧瑟琳娜依舊對曝光于眾倍感恐懼。然而最恨我的人卻牽著我的手。

    她渾身僵硬的被鎖鏈人領到了坐席之前。現在她已經確定了,他想殺她,比她更想。

    不止是群眾,一級教徒們也是滿臉驚異。可憐的迪里馬歇羅,他本就汗津津的毛發更加濕~潤了。

    “玷污太陽榮譽的海婊~子!那個雜~種的育袋!”惡意從人群中泄露了出來,很快便連成了混沌一片。

    她手腳冰涼的站在原地,恍若掠過了九年的歲月,只是視听變得熟悉卻不真切了。

    “她曾經是”布西說。他一直牽著她的手,那只不禁顫抖的手。“但現在,她是我們的同行者”

    “沒錯,她曾經是”另一抹惡意的音調響起。“但她背叛了神之父,又誕下海洋的雜~種玷污了耶柯西的榮譽,辜負了太陽的栽培,理應在贖罪中度過一生。她不值得被寬恕”

    “可她已在悔過中贖罪了九年,每個女人生命當中最重要的九年。你們願為她的m i m i美瑞拉?卡西梅比燒毀嫁衣終身侍神的壯舉落淚歡呼,為什麼一定要對一個知罪之人耿耿于懷呢?”布西從容的樣子像極了那次預備充足的久別重逢。“如果贖罪九年要面對的依舊是的唾罵與嘲諷,以後誰還願向耶柯西坦誠過錯、虔誠悔過呢?懲治即為寬恕,只有給每個人都留下新生的希望,人們才會願意站出來坦誠自己的過錯。這份寬容的善意,不正是我們當初甘願匍匐于耶柯西衣袂之下的原因嗎?”

    狂熱的宗教崇拜者們一時安靜了,沒了言辭。

    但一抹耐人尋味的聲音卻驟然響起,引得諸多側目。

    “九年夠嗎?”黑利利比微笑著。那張薄唇所揚起的弧度與眼角的皺紋永恆不變,仿佛是被靈巧的鼴鼠繡姑們用針刺刻上去的。“如果時間能夠消減罪惡,那這世上的人、妖、雜~種便都能在死後化為耶柯西衣袂上的光斑,得以散落大地海洋重新聚集成生命,根本不會有人再墮入火獄了吧?那這黑心之火也就不復存在了吧?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在這耗上七天七夜來執行火罪之刑呢?且放任他們活著贖罪就好,他們的一生還有很長,足以抵消他們的罪惡”

    他刻意要讓鎖鏈人當眾出丑,盧瑟琳娜敏感的注意到,就連宗教一方也是如此。

    “如果他們的生命長到可以望見那些逝去的生靈重新聚成生命的光斑散落大地的話,他們自然不必遭這黑火。但天道無常,雖終不誤,可若是連死者的遺族都無緣見到,誰還願討這勞神子公道呢?死後的勛章全是為活人f  w 的,于死者而言尚不如一沓紙錢。太陽總是容易寬恕,但罪卻是為活人定的。我還活著,就得為活人分憂,死後的寬容與偉大是神該思量的事”

    有那麼一瞬間,盧瑟琳娜以為是繆基回來了。他是個溫柔浪漫的床~伴,也是個不苟言笑的辯論家。只有能言善辯的繆基才會如此從容地與那黑臉八字胡鷹款款而談,而不是陰晴不定的布西。

    氣氛再次凝滯了。眾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自治會議議長身上,少數的嘲諷,大半的期待。他們也恨他,盧瑟琳娜想,也許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夸張。

    黑利利比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從不允許自己的臉龐如海洋般波動——但他的牙齒笑了。“當然,只要我們活一天,就避免不了這些麻煩事。但有你的同行者在,相信你要比我輕省好多。她的優秀可被眼見,當然值得被寬恕,何況她還很迷人”

    牽著她的手箍緊了。布西用相同的微笑回應他︰“是的,遲早的。所以我想,這場令人疲憊的審判也該落幕了吧?”

    黑利利比再次露出了他的牙齒,在汗津津的迪里馬歇羅吐出承接的廢話之前便起身離開了座位。議員們亦緘默整齊地隨他一同離席。隨後,宗教一方也像是融化的奶酪一樣緩緩散場。大祭司依舊安靜而緩慢的離去,悄無聲息,沒人關心。而一級教徒團的諸位也仿佛把拉鏈縫在了嘴唇上,深沉得像暴雨前的陰雲。

    陰霾散去後,灰沉沉的影子也逐漸淡開了。

    布西在一個編織籃里找到了他厚重的神袍。將身體重新裹好的一瞬間,盧瑟琳娜听到他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真想不到你也能安靜得像個兔子。說真的,你閉嘴的樣子可真迷人,我敢說今天有許多人都為你傾倒了”他像位老朋友一樣伏在她耳邊道︰“所以今天回去就把門窗關緊點吧。還有,很抱歉,我無暇送你,你得乘末班車回去了”

    他語氣正常得就像個瘋子。“我們還不曾熟識到為彼此施恩的地步吧?你究竟在盤算些什麼?”盧瑟琳娜質問道。

    “我能盤算什麼?只是夏日無趣,圖大家開心而已”惡劣的布西又回來了。“阿斯戈生前許諾給你的報酬就是這些吧?你做到了,理應得到獎勵。也許我已感覺不到它的甜美了,但我仍願意成~人之美”

    他的胡渣硌著她的臉蛋,氣息熱乎乎的,叫人厭煩。“阿斯戈還說過要娶你是嗎?”

    盧瑟琳娜怒目圓瞪︰“你瘋了嗎?”

    布西笑笑。“當然沒有,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下,你也是。提前預祝你今夜好夢,優秀的金色少女”

    她動了動嘴唇,終究也沒能在他離去前將那口唾沫吐在那張熟悉的臉上。

    當夜,盧瑟琳娜沒有返回面包田。

    她在微涼的黑暗里游蕩著,心神被接踵而來的變故與朦朧不清的陰謀擾得疲倦至極,但仍強過回到蝸牛屋前去面對那些毫無誠意的熱血崇拜者和f  ch u者。

    他想殺我,所以才要把我撕爛了再公之于眾。他是個卑鄙小人,更甚于繆基。她想,但也許我會大發慈悲的寬恕他,像太陽那樣,特赦給他同繆基一樣的死法。

    黑夜最黑的時候,她折回了領主塔前,在火罪之焰燃了七天七夜的地方看見了一個人影。

    是個玫紅發色的縴細女人,正跪在地上為其中一具白骨收尸。

    夜里的風霜像鬼魅的親吻一樣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臉可真丑,但她還是怕得發抖。她花了一個小時才小心翼翼地收走了那具右手只剩下兩根指骨的尸首,而盧瑟琳娜就躲在她斜上方的陰影里,將她的笨拙與恐懼盡數收進眼底。

    一直到微弱的火山紅暈將那丑女離去的最後一絲陰影吞噬殆盡,盧瑟琳娜才從陰影中剝離出自己的身軀。黑夜賦予了她更多的感性與沖動,驅使著她上前去祭奠其中一具白骨。而就在她有些愧疚于沒能摘采些什麼花來慰藉死者時,卻驀然發現那具骸骨仿佛少了些什麼。

    她蹲下~身子,伸出縴細靈巧的手指幫襯著,但那雙銳利透徹的金色眼眸依舊毫無收獲。

    哦,一場烈焰的秘密。

    她眯起眼,嘴唇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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