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春

66.066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九斛珠 本章︰66.066

    此為比例最低的防盜章,  時間24小時,敬請支持正版^o^  “道長無恙,  勞殿下掛懷。”老者含笑道。

    老者姓甦,是朝中有名的大儒,  不止學問精湛,  詩詞上更是無人能及,  因常與佛道中人往來,  比旁的重臣更多幾分灑脫通透、自然天真。

    他年輕時從邊地小吏做起,  因政績斐然,又遇伯樂,  漸至朝廷中樞,擔任要職。奈何朝廷風雲過重,  他本無爭名奪利之心,  漸生厭倦,自請外放,在靈州做了數年刺史,治下百姓安樂,政事清明。

    後來他上了年紀,  便辭去官職,  在碧雲峰下做起了閑雲野鶴,詩酒田園,怡然自得。

    謝珩幼時承教于他,  師恩深重,  這回有意順道探望,  便安排杜鴻嘉在此處等候。

    甦老先生甚為喜悅,“先前听到殿下從淮南脫困的消息,老夫著實歡喜,只盼早日會面。前日他兩人到此,這位傅姑娘天真爛漫,精通園藝,幫老夫侍弄花圃,曬書抄經,倒增不少樂趣,談何叨擾?殿下此番過來,想必是汶北已安穩了?”

    縱是閑雲野鶴之人,也曾躬身案牘,愛民如子,听聞北地戰亂,難免憂慮。

    謝珩便道︰“鷹佐撤軍出了虎陽關,只是我朝需付許多銀錢布匹,終究是百姓之苦。”

    甦老先生輕聲一嘆,入廳中命童子奉茶。

    他師徒二人久別重逢,一位是前朝重臣,一位是當今太子,自有許多話說。伽羅與杜鴻嘉陪著站了片刻,便告退出去。

    *

    當日暫且歇在此處,謝珩安排明晨啟程。

    傍晚時候,伽羅同杜鴻嘉在後園閑游,碧峰疊日,風輕雲淡。

    表兄妹二人幼時相處得和睦,雖經數年別離,杜鴻嘉依舊十分照顧伽羅。見她在議和途中愁悶多日,便尋兩匹馬騎著,從後園出去,繞道碧雲峰下涉水而過,再經一片綠意深濃的桃林回來,酣暢淋灕。

    伽羅臉上笑意盈盈,甚至說起傅家處境時,也不似從前憂心忡忡。

    放馬歸去,杜鴻嘉陪她慢行,“當時我父親初至京城,是老侯爺幫忙安排,才能站穩腳跟,終至今日地位。如今老侯爺和舅舅生死未卜,伽羅——回京後你如何打算?”

    “還沒想好。若是回府,難免被拘禁。可這北涼和西胡的事還沒查清,父親下落不明,只能回淮南去,看看外祖母是否知情。只是不知殿下會如何安排。表哥,他曾露過口風麼?”

    “沒說。只讓我救了你,在這里等他。”

    兩人沉默走了片刻,郊野間晚風漸涼。

    沿河畔而行,水面漸漸狹窄,水流激蕩。遇到一處斜坡,河水陡落,遇到河道亂石,水花四濺。

    伽羅夏衫單薄,被那水汽罩著,盡力躲開。

    杜鴻嘉見狀微笑,行往靠河一側,撐起披風隔開水花,道︰“殿下初入東宮,格外忙碌。回京後若能得他允準,我便請半個月休沐,送你回淮南。否則路途遙遠,即便嵐姑能陪伴,我也難放心。”

    “這才是我擔心的。”伽羅當即道,“當年祖父和惠王的恩怨我雖不知內情,畢竟有過齟齬,更何況祖父幫太上皇奪位,皇上哪會不恨?後來淮南那些事,太子和皇上更是恨之入骨。表哥若提出送我回淮南,太子怕會不悅。其實路途雖遠,我與嵐姑改裝同行,應該不會太難。”

    “這是什麼話?高大人與皇上的恩怨,他們自去清算,怎能連累你?太子若為此恨我,也是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之人,不值得追隨,倒不如另尋……”

    他話未說罷,忽見前面茅屋角上拐出個身影,松墨色錦衫隨風烈烈,不是謝珩是誰?

    夕陽下他疾步行來,拉了斜長的身影。

    余輝明亮,照得他面容神情皆清晰分明,粼粼波光映照,愈見其魁偉英姿。興許是與恩師重逢後甚為喜悅,興許是北涼退兵後終于卸去重擔,他身上那股冷硬和緩不少,錦衣玉衫走過來,仿如閑庭信步。

    伽羅隨杜鴻嘉走過去,行禮。

    謝珩揮手示意杜鴻嘉退下,瞧了伽羅一眼,抬步踏上側旁小徑。

    伽羅不解其意,見他走了兩步回身等她,忙跟了上去。

    小徑上少有人行,兩側茅草過膝。謝珩走得很慢,似在欣賞郊野風光。伽羅不敢催他,只好慢慢跟著,直到他在一處茅亭駐足,才問道︰“殿下有吩咐?”

    謝珩回身,道︰“鷹佐那邊怎麼說?”

    “他想要我的長命鎖。”伽羅自覺的取出長命鎖給他看。

    謝珩接在掌中細看。

    那長命鎖用金打造,形如綻放的蓮花,手藝精湛。只是年頭甚遠,看其成色,竟似有兩三百年之久,應是世代相傳之物。與旁的長命鎖鏤刻福壽之物不同,鎖的背面是一只展翅的鳳凰,底下八個字,“荷天之寵,必得其壽。”

    粗粗看去,確實無甚特殊之處。

    可普通人家,誰會拿這樣老舊的長命鎖給孩子?伽羅出自侯府,又以“伽羅”為名,可見傅良紹夫婦應篤信佛教。按著常理,她出生時,或是有身份的親友贈送,或是傅家給佛寺里香火錢,寄在有道高僧名下,另造長命鎖。

    拿如此老舊的長命鎖給她戴,著實叫人意外。

    且看那鳳凰的模樣,與南夏的大為不同,甚至西胡、北涼的鳳凰,似也與之不同。

    謝珩被困淮南時博覽群書,于北域各國的圖騰民俗了解頗多,思來想去,也想不出這鳳凰是哪國筆法。

    他低頭看向伽羅,她也面帶困惑。

    踫上他的目光,伽羅立時垂眸頷。

    少女才過了天真的豆蔻年華,雖幼時失慈,畢竟養尊處優,被人捧在掌心里長大,沒見過什麼風浪。這回北上路途艱辛,又數度遇險,前路叵測時憂愁忐忑,小臉兒竟顯消瘦,襯得那雙眼楮如琉璃珠子,夕陽下顧盼流波。

    謝珩對此是熟悉的,不管哭笑出神,她眸中總藏著瀲灩波光,天然風情。

    只是如今垂眸,那風情便收斂了。

    謝珩別開目光,將長命鎖放回她掌中,“僅此而已?”

    “嗯。那晚鷹佐問了長命鎖的事,我搪塞他,說長命鎖已被西胡搶走,他沒再來過。後來殿下派人救我脫困,折道南下——”伽羅稍作猶豫,道出心中疑惑,“其實鷹佐既提了長命鎖,到了北涼都城,必定會說得更深。屆時摸清了情由,真相或許能清楚。殿下派人救我……是另有打算嗎?”

    謝珩眯了眯眼楮,“言下之意,救你是多事?”

    “不不不,殿下誤會了!”伽羅忙擺手解釋,“我無意冒犯殿下。殿下施以援手,我確實深為感激。”

    ——不過她確實不明白謝珩的用意。明明都已約定,派她深入北涼探明情形,卻又中途派人救她回來,令她幾乎無功而返。這固然叫她感激,卻總覺得謝珩這回出爾反爾,讓人捉摸不透。

    謝珩背轉過身,也未追究,只道︰“回到京城,查明長命鎖來由。”

    伽羅恭敬應是。

    “也無需感激,我救你只為公事。畢竟……我睚眥必報。”謝珩忽而側頭,瞧著伽羅緩聲道︰“難道你以為,我會好心救你?”

    ……

    伽羅縮著肩膀,頗覺無辜。

    曾經有那麼一瞬,她差點真的以為謝珩是生了惻隱之心,好心救她。否則,實在難以解釋他的出爾反爾。

    而今看來,是他另有籌謀。

    這樣也很好。

    *

    辭別甦老先生,駿馬疾馳,朝行夜宿。

    三日後抵達鄴州,離京城已不遠。

    當晚投宿客棧,毗鄰鬧市。伽羅連日疾馳後沒胃口,見對面有家蜜餞鋪子,便生饞意。她住在謝珩和杜鴻嘉的隔壁,知道東宮親衛也在左近,無需擔憂,趁著鋪子打烊前,尋了些碎銀子去買些回來。

    鋪內蜜餞和糕點齊備,做得都極好,蜜餞甘甜,糕點香軟,整日勞頓後吃幾顆,堪慰饑腸。伽羅閑著無事,索性將各樣都挑了些,滿載而歸。

    右手單獨拎著她的吃食,左手兩份給杜鴻嘉和謝珩。

    杜鴻嘉那里好說,只是謝珩臉硬脾氣臭,向來不待見她。貿然送去沒準會討個沒趣,不送又太無禮,也對不住他途中幾番照拂……

    不如請杜鴻嘉代她送過去?

    正自盤算,忽覺哪里不對,伽羅抬頭環顧,瞧見側面走近的人時,唇邊笑意霎時僵住。

    華燈初上,夜市方開,客棧旁邊有家熱鬧的酒樓,數位官員從中走出,正往這邊走來。被拱衛在中間的人錦衣緩帶,玉面含笑,那樣熟悉的輪廓,不是姚謙是誰!

    謝珩面有不悅,道︰“丟了何物?”

    “是一枚玉佩,對民女極為重要,想必是方才在瀑布邊上丟了。”伽羅對上謝珩的眼楮,看到他目中騰起濃濃的不悅。她知道他惱怒之處,忙懇請道︰“那枚玉佩雖非寶物,對民女卻極為貴重,還請殿下通融片刻。”

    隊伍整裝已畢,正待起行,十數步外,隨行官員的目光都投向這邊。

    謝珩騎在馬背,看著旁邊仰視的少女,眼中滿是忐忑與懇求。她出來的倉促,未戴帷帽,臉色尚且蒼白,想必方才在水邊受驚不小。這一路她始終謹慎小心,盡量不給人添麻煩,雖然路途顛簸勞累,也不曾露出嬌氣抱怨,每每見著他,也都是敬懼之態。

    這回一反常態,想必那玉佩確實要緊。

    可方才他誘敵出手,雖擒了數名西胡人,據侍衛探報,周圍還是有人形跡鬼祟。若放她再去瀑布邊,未免多添事端。

    “陳光——”謝珩稍作思索,吩咐道︰“帶人去找,去回。”

    伽羅聞言甚喜,匆忙謝過,就要同去,卻被謝珩攔住。

    她詫然欲辯,卻為其目光所懾,知道這回為玉佩興師動眾實屬突兀,只好打消念頭。

    半柱香的功夫後,陳光帶著十數名侍衛歸來,將玉佩雙手奉給謝珩,“殿下,找到了。”

    謝珩不甚在意的掃了一眼,正待吩咐啟程,猛然覺得那玉佩眼熟,又多看了兩眼。這一看,謝珩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飛取了那玉佩在手,目光緊緊黏在上面。溫潤的羊脂玉打磨得極好,正面雕著靈芝仙鶴,反面是“仙壽恆昌”四個字,雕琢手法上乘,俱出大師之手。玉佩下墜著精巧的香囊,裝飾一小段流甦,似是洗過幾回,顯得很舊,卻很干淨。

    遺失多年的舊物重回掌中,謝珩摩挲著那香囊,嗅到其中隱約幽淡的香味,往事浮上心間,仿佛母親還在世,令人眷戀。

    他將玉佩握在掌中,看向伽羅時,神色復雜,“就為這個?”

    伽羅點頭稱是。

    謝珩依舊握著玉佩,沒有還給她的意思,只低低“哦”了聲。

    伽羅覺得奇怪,還當謝珩是疑心此物與西胡有關,忙解釋道︰“這玉佩是民女恩人之物,民女珍視它,只是為感念昔日救命之恩,與西胡沒有半分關系。還請殿下明察。”

    謝珩不語,只挑眉看著她,心不在焉的道︰“救命恩人?”

    這般刨根問底,難道是懷疑她撒謊?

    伽羅如今處境艱難,當然不欲平白惹來猜疑,無奈之下,只好屈膝行禮,說得更加明白,“民女絕不敢欺瞞殿下。民女十歲時被送往淮南,途中曾寄居佛寺,險些在寺後的湖中溺斃,幸得恩人相救,才僥幸留住性命。民女未能看清恩人面容,所幸還留有此物,只待有一日重遇恩人,憑此玉佩為信,可當面感謝。此事千真萬確,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前往淮南查問。”

    謝珩沉默不語,良久忽然嗤笑一聲。

    這件事當然千真萬確,無需查問。

    彼時永安帝初登帝位,將惠王府上下趕出京城,移往淮南。父王處境困頓意志消沉,因途中遇雨,便暫居佛寺,在寺中高僧處解惑。他年少桀驁,被永安帝的耳目監視著,心內亦苦悶無比,那幾日總戴著面具去寺後的老槐上躺著。

    那日瞧見有個漂亮的小姑娘游湖遇險,順手救下便匆匆離開,過後才現,娘親臨終時留給他的玉佩丟了。

    他翻遍整個佛寺內外,也沒尋到蹤影,深為懊悔。

    後來在淮南的高家踫見伽羅,才知道當日救下的小姑娘竟傅家之女。他身受高家欺辱,亦知傅家和父王的舊怨,便覺當日救了個小白眼狼,即便曾與伽羅打過幾回照面,也從未提過此事。

    卻沒想到,時隔數年,他竟會在這里重遇這枚玉佩。

    她是何時拿到玉佩的?在他救她時?

    該不該還給她?如果不還,該以什麼理由扣下?

    謝珩握緊玉佩,心中矛盾,極想將玉佩收回,卻尋不到合適而又能服眾的理由。至于說出舊事?謝珩掃一眼跟前的小白眼狼,把心一橫,便將玉佩丟回伽羅掌中,而後用力夾動馬腹,率先縱馬馳出。

    伽羅匆忙回到馬車內,心中猶自突突直跳。

    掌心的玉佩還留著燙熱的溫度,她翻來覆去的看了片刻,才細心收起。

    *

    當晚依舊住在官驛。

    此處離雲中城只剩不足兩日的路程,城內有數千駐軍,正忙著加固城池防守。謝珩白日里誘捕了數名西胡人,只是時間倉促未及審問,這會兒匆匆用罷晚飯,便叫人尋了個隱蔽牢靠的屋舍,帶人審訊。

    伽羅得知動靜,也自惴惴不安。

    那晚她被人擄走,謝珩說那是西胡死士時,她還只當是個巧合。畢竟以她淺薄的了解,西胡民風彪悍、地處荒僻,許多人食不果腹之下便會拿命賺錢,但凡肯給銀錢,不論其身份,皆可效忠。背後主使是誰,茫然而無頭緒。

    然而今日看來,連日尾隨著她的,竟清一色都是西胡人。

    這不免讓伽羅想起另一件事——

    她的父親傅良紹當年游歷各處,正是在西胡境內遇到了娘親南風。

    伽羅的記憶中,娘親美貌之極,那雙瞳孔微藍的深邃眼楮更是令人著迷,尋遍整個京城內外,都無人能及。外祖母也有那樣一雙眸子,頭略卷,容貌與淮南的女子截然不同。這些年里,父親雖然半點都不肯提起娘親的過去,但听外祖母偶爾提及,母親的身世似乎頗為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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